玻璃瓶按其基本用途和適用范圍可分為六大類:藥品、香水及化妝女品,飲料及食品,文化教育,插花裝飾及其他。就收藏而言,六類間并無貴賤難易之分。選準目標,登堂入室,方可識其精靈古奧;看清道路,人在旅途,才能賞得旖旎風景。正如那空靈不朽的老藥瓶,雖然歲月已掏空了貯藏于內的秘丸寶丹,但是卻留下紋飾空靈的形體,文明的酵母在時光里封存已久,又怎能不隱隱散發出歷史的幽香?
中國制造和使用玻璃器具的歷史,應該從春秋之前算起,但玻璃瓶真正成為生活器物并得以流傳的事實,則是在明清之后。玻璃在中國古代常被看作是貴重神秘之物,其主要作用是被用來制造精美佩飾和觀賞器具。博物收藏界的研究已經證實,相對于玉器陶瓷藝術品而言,古代完好玻璃瓶的發現確應冠以“稀有”二字。正因為古代玻璃瓶求之難得、身份特殊,所以才會被皇室貴族專擁獨享。又正因為古代玻璃瓶存世量少、價值貴珍,所以才會被當今的愛好者收集珍藏。
明代是中國玻璃器分化、玻璃瓶轉型的關鍵時期。經濟的發展促進了手工業和商貿的繁榮;鄭和七下西洋譜寫了中外經濟文化特別是醫藥交流史的新篇章。與此相對應的科技文化現象是明代醫藥業的空前發展。本草方劑之學大盛,從王子到達宮,從文士到村夫,皆有醫藥著述流傳于世,但集大成者乃李時珍的《本草綱目》。有了不錯的社會經濟條件,再加上權貴們延年強身的迫切需求,便使得以前一直處于高貴神秘地位的玻璃,開始被醫房藥堂用來制造盛裝香藥,專供權貴玩賞享受的瓶具。明代玻璃藥瓶的制作,是一件奢侈而又新奇的事情,不僅成本遠高于陶瓷等同類型容器,而且風格質地上,仍保留著珠寶玉器的仿制傾向和低溫熔制的琉璃性質,但在材質的透明度及造型等方面,已明顯出現了與傳統琉璃制品相分離的特點和趨勢。精巧的造型與經典的銘文都表明,明代玻璃藥瓶,不僅是貴重的容器,而且還是值得炫耀、可供把玩的工藝品。
鼻煙壺本乃西洋玩物,因受到清朝王公貴胄的喜愛,而風靡于全國。心靈手巧的中國玻璃工匠們,在學習和借鑒西方玻璃制造技藝的基礎上,不斷研究創新,制作出了一大批巧奪天工、精美絕倫的料煙壺,其制造工藝不但反超歐美,而且藝術魅力也令洋人為之傾倒。料煙壺的盛行特別是清三代精品料器的誕生,促進了玻璃藥瓶生產及工藝的提高。清代頒行了新的醫藥法規,實行了行醫資格考試制度,醫藥業整體水平有所提高。低檔玻璃器的制作技藝已傳人民間,而宮廷御制和官制的精美藥瓶,仍只能供豪門貴族享用。
與明代紋飾繁復、色澤典雅、體態秀巧的藥瓶相比,清代早中期制造的高檔藥瓶,造型則顯得簡練舒展、豐滿大氣。其文物價值及藝術觀賞性,完全可以和同時代官制鼻煙壺相提并論。正因為皇室豪門有不惜工本的實力,以及將其揣入懷袖、玩賞品味的閑雅,才使得此時玻璃藥瓶的精工材質之美,達到了歷史高峰。
隨著清中期經濟發展,商貿的繁榮,以及皇權的衰落,掌握玻璃制造技藝的工匠們逐漸擺脫了“御用”限制,他們將經驗連同智慧帶到了民間。社會階層進一步分化,一批巨商大賈、鄉紳地主應運而生。他們與貴族官僚相比,雖然缺少政治地位與顯赫背景,但是享樂增壽的欲望和一擲千金的財力,使他們對奢侈品,特別是昂貴玻璃瓶包裝的滋補藥品充滿了渴望。他們的品位或許沒有士大夫高雅,生活或許沒有親王講究,但其世俗的嗜好和功利價值觀,卻能影響當時玻璃瓶制造的潮流。藥商迎合他們的需求配制藥品,工匠順應他們的喜好制作藥瓶,皇城深宮之外,因為富裕階層的興起,而誕生了一批獨具特色的藥瓶,這些負載著時代信息的藥瓶保存至今,也生動折射出了歷史的風貌。
為了制造出無色透明、能真實展現出成藥色澤與魅力的玻璃瓶,工匠們就得掌握在高溫熔制中分離出原料里雜質的技術,還要熟悉并靈活應用用各種調色、補色配方。這些如今看起來并不神秘的工藝,兩百年前卻讓人們費盡了心機。能織造出純凈透明的藥瓶,確實代表了當時玻璃器制造的較高水平。中外醫藥交流由來已久,到了清代,隨著進入中國的西方人士逐漸增多,玻璃瓶裝的西藥,開始現身于京城及沿海重要港口城市。這些藥品的擁有者,多是西方兼事醫藥的傳教士,他們在把異國宗教文化傳人中國的同時,也把具有異國特色的藥瓶留在了中國。這些老藥瓶普遍材質優良、制作精細,代表了西方先進的玻璃瓶制造工藝水平。如今它們都已成為國內外收藏者高價尋覓的寶貝。清代估計有30個國家的玻璃藥瓶流傳到了中國。就收藏增值潛力而言,那些瓶體上帶有銘文花飾,且屬于西方小語種國家的藥瓶,將會有更加驚人的表現。
清代中后期,玻璃藥瓶的制造,突破了少變僵化的造型模式和主要用于玩賞的功能界限,去更廣闊的天地中發現和尋找到了新的生機與價值。不計工本的宮控玻璃器制造業自然衰落,商業利益驅動下的玻璃器制造業開始興起。玻璃瓶作為空靈時尚、新奇多姿的科技文化靈物,自明代以來,就標新立異、展盡風姿,它幾乎成為時代中新潮的標志以及新觀念的載體。受西方玻璃瓶制造工藝及風格的影響,也為了迎合崇拜西洋文明新貴們的需求,在手工業產品中,又是玻璃藥瓶最先嘗試變更葫蘆、蟠桃和八卦等古老造型,以及福祿壽喜財等鄉土寓意的紋飾。
鴉片戰爭后,大清帝國內憂外患。國門洞開,列強涌入,社會半封建半殖民地化成為現實。市場無序,洋貨泛濫,國人對西方生活方式及商品產生了強烈的新奇感。朝野上下崇洋之風盛行,精美玻璃瓶包裝的西藥,成為有錢有勢者追逐的對象。王公貴胄把享受西式補藥看作是時髦與至尊的標志。一邊是權貴盡享豪華、奢糜無度,一邊是百姓顛沛流離、病餓交加,巨大的社會反差,激起了仁人志士的愛國救國情懷。“洋務運動”、“維新變法”相繼發生;孫中山、魯迅等民族精英先后出國學醫。中國醫藥界的堅守與抗擊,則悲壯無比,來自黃土高原渭源藥鄉的藥商們,打出了具有千年根基的正宗民族品牌,造出了氣宇軒昂的玻璃藥瓶,表達了要與洋藥決一勝負的壯志。而由顧松泉創辦于光緒年間的中西大藥房,則隨機應變,引進西方先進的玻璃制造技術工藝,生產出了中西合璧的精美藥瓶,體現了以柔克鋼、后發制人的耐性與機智。天意難違、歷史無情,圣醫良藥挽救不了氣數將盡的王朝,但熱血志士為捍衛民族尊嚴,忘我奮斗的精神,猶如那些老玻璃藥瓶,風骨不朽永存幽香。玻璃藥瓶的美艷不僅在于工巧與材質,還在于其歲月刻錄的痕跡和時光包藏的古奧。正是這些光怪陸離和具有隔世之感的標識,左右著藥瓶的收藏價值。
老藥瓶空靈秀雅,沉靜溫潤,吸納華彩卻不事張揚,柔弱易碎但遺世獨立,這種獨有的個性與品質,常與收藏者的心靈相感應思想相共鳴。國內外玻璃瓶玩家的欣賞層次大多較高,不是因為那些空泛的紳士學究頭銜,實是因為那一份不舍的人文情懷。
玻璃藥瓶作為人類文明的產物,其特性和價值本來就是需求者所賦予。王公貴族用于消遣玩賞,是愛其精美;闊少富翁拿它攀比斗富,是看其昂貴;醫堂藥房借此添銀增利,是識其工巧;工匠們靠它養家謀生,是知其暢銷。明代藥瓶珍貴,因為它是中國玻璃藥瓶分化成功的標本;清早期藥瓶價高,因為它有不可替代的藝術價值;清中期藥瓶難得,因為它保留了中國玻璃藥瓶制造工藝,交流探索借鑒提高后所獲得的成果;清后期藥瓶重要,因為它收錄了民族醫藥業艱難起步,以及民族品牌創立的信息;清末藥瓶不可缺少,因為它銘記了國病民哀,洋藥盛行,傳統醫藥事業飽受欺凌壓榨的屈辱,以及有識之士上下求索、奮發圖強的悲壯。
中國的玻璃瓶收藏,目前正沉醉于鳥啼花飛的春曉,那些儒雅的老玻璃瓶玩家們,似乎并不想急于去沾染市場的硝煙火氣。但是,中國老玻璃瓶的數量正日趨減少,急功近利的勢力正無孔不入。想想國內尚無一家博物館擁有系列老玻璃瓶藏品的事實,看看國外藏市上老玻璃瓶驚人的拍賣記錄,我們就不能不感嘆國內收藏界的超脫,以及收藏市場的無為清凈。畢竟玻璃瓶愛好者們蓄勢已久,破繭成蝶也好、驚蟄出土也罷,終會發生于即將到來的火熱季節里。